【岩之物语】（5）

作者：銀鉤鐵畫
2023/01/05

　「哎哟老！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休息？」

　　庆长十五年的一个冬里一个年近八旬的老武士正坐在坂城自家屋敷
中的居室里靠着火炉一边烤火一边披着被子缓缓动笔

　　「元子咳——咳咳咳——」

　　老艰难地回过看着后的年轻侍婢对她笑了笑却又忍不住苦地
咳嗽了起来

　　「您这风寒刚愈怎么还不注意休息里寒凉您还是赶躺吧！」
元子步前关切地帮着老掖了掖披着的被子

　　「不打不打的咳咳咳」老摆了摆手又有点茫然地看看
面前卓案的纸笔又望了望庭院中的积雪缓缓说道「有些事不赶
写来怕是要忘记咯！」

　　「您这是在写什么？」

　　元子看着眼前的老又看了看那些纸稿——

　　眼前的这位老名太田牛一们一般尊称他为「和泉守殿」在被太田
家收留之前元子其实对这个老并不是特别了解只知道在这样的一个世
能够活到七八十岁的屈指可数；可是到了这个可以当自己祖父的老边侍奉
之后元子才知道这位老先生也曾一度是一个风光的物不仅曾经出仕过越
前名丹羽长秀甚至已故「太阁」殿丰臣秀吉和骏府「御所」德川家康都
对此尊敬有加；并且素来喜欢读书的元子也渐渐才知道原来自己喜欢读的
当世的不少书刊其实都来自于此位老的手笔

　　「」牛一呆愣愣地看了看空中的那轮明月然后说道「我想趁着
自己尚不算老眼昏写写信长的故事」

　　「『信长』？」

　　牛一转过来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孩笑了笑：

　　「对织田信长怎么？呵呵我想以你的年龄恐怕连『织田信长』
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了吧？」

　　「那倒也不至于的元子幼时在家里也听过我的祖父提到过那位
的名字只是时过境迁元子确实有点忘记了而且其实我祖父也是
道听途说」元子惭愧地说道

　　「唉千古汉和内外全都一样『遗忘』这种事乃是间
共所以我才要写这本《信长记》——我想让像你这样的年轻记住曾经
有这么一个他也曾经像你们这样年轻」

　　「那么正好元子也不着莫不如您给奴婢讲讲让奴婢替您执
笔如何？」

　　牛一一听倒是一惊又一喜——因为他早想找个帮自己代笔了可是原先
在这个家里识字的着实不多；如果要是去找外来代笔牛一又怕写些什
么东西被坂或者京都跟骏河、江户那里的知道了会让他们多心

　　「为一介子你居然认识字？」牛一问道

　　「实不相瞒的父曾在『半梦斋民部』开设的书馆里学习
后来就在这坂城开了间私塾给孩子们教书耳濡目染也跟着识了字
还读过《五经》学过算术」

　　「」

　　牛一又陷了回想当中他慢慢才想起来丰臣秀吉在就任「关白」之后
曾命当初的「京都所司代」兼「民部卿」前田玄以和尚——也就是元子中的那
位「半梦斋民部」——在京都、坂跟伏见等近畿之地开设过学问所

　　「哼哼」牛一轻蔑地笑了笑「看来那『猴子』还是做了些许好事的
咳咳」他咳嗽了一阵又赞许地看了看元子「没想到在我家的屋敷里
也藏着一位『於通』！」

　　「不敢当於通是何等的才？元子不过一介泥怎敢跟碧相提
并论？」面对这位都可以为皇著书的老家的赞许元子宠若惊连忙跪

　　「那你家后来又怎么了？」看着这么一个难得的抱有些许才华的子牛
一也有些困惑她怎么会沦落到给自己来当了侍婢？到京都去做个官
或者去江户将军寓所的奥中当个「中」也要比在自己这样一个寒酸的府宅
内当个普通婢要好很多吧

　　「这是因为十年前」提及伤心之元子含泪回忆道「十年前
在石田治部少辅跟骏府御所殿开战前在这坂城的细川府邸燃烧了
一场火火蔓延着少了半个街町想必您也应该知道这件事的吧？而我
们家的房子就在细川府邸的后院旁边那晚我们家里除了我之外
都被烧在了屋子里多亏老当年收留我不然在这样的世里元
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来」

　　「你刚才说是谁家失火烧到你家去了？」

　　「细川屋敷」元子以为老爷没听清忍住了眼泪又稍微了点声音说道
「——是『丹后少将』细川忠兴的屋敷」

　　牛一怔了怔只是怜悯地点了点

　　那是庆长五年的一个夏当年秀吉活着的时候就要求全国各个名
把自己的眷留在坂城作为质后来秀吉去世参与侵略朝鲜的各个名
们不得已而草草回国因为治部少辅石田三成擅自对秀吉的秘不发丧、再加
其对那些侵朝将领们不少的所谓「军功」全部视作滥杀于是造成了丰臣家内部
的对立随后德川家康借伐远在会津的杉景胜试图借机撺掇位准备召
集对石田三成素有嫌隙的名起事这其中便有丹后国名细川忠兴；而为了让
这些名有所忌惮石田三成便准备令囚他们于坂城的眷们就在这
时候位于坂城西南角的细川屋敷忽然火光四起——据传闻说忠兴的
子细川伽罗奢为了不连累自己的丈便在三成带着坂奉行众们到来之前就开
始在府邸内放火准备自焚而又因为伽罗奢为信奉主的「切利支丹」而不能
自杀便让府邸的侍卫笠原少斋用长杀了自己随后焚尸

　　但牛一猛地回想起的是在那更早些时候曾在京都燃起的另一场火

　　——而那细川忠兴的正室伽罗奢曾经还有过一个名字作明智子

　　为父的放火作而最后其却也在了火之中这未尝不是佛家
所说的因果报应

　　只是这样的报应却连累到了像元子这般无辜的们也未免有些太过残忍了

　　——但是像这样的事在牛一年轻的时候却也见过太多太多

　　「唉明国那边有首歌谣：『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说的应该就是
这样的事吧！咳咳咳」牛一感慨道

　　「您倒是也不用为奴婢我伤怀了您还是讲讲那位『信长』的故
事吧」

　　「好吧」牛一满眼沧桑地点点「那就由我这个老不的来给你讲
讲咳咳咳其实我也并不是一直都知道信长的事的咳——咳咳咳
咳他这一世在他最早发生的很多事我也是从别那里听来的
还有很多事我都记不清楚了不过这得从哪说起？唔还是从当初的
他还被称作『尾张傻瓜』的时候说起吧！」

　　「『尾张傻瓜』？」元子刚从悲中缓过劲来又不得不强忍着想笑出
声的冲动

　　而牛一却点点望向从窗缝漏出来的庭院中的月光似自言自语地缅怀
着说道：

　　「对啦『尾张的傻瓜』其实他并不傻他只是孤独而已」

　　「那位也会觉得孤独么？我还以为只是我等民子会发觉到这种
绪」

　　「信长其实一直都只个孤独的孩子罢了只是当时的们都没有见过
像他那样的而已咳咳咳那是在那是在概七十多年前吧那
年是文二十年」

　　——文二十年照来自南蛮西欧之地的那帮金发碧眼的铁炮商贩的说法
西历1551年

　　在这一年的九月自传说中在本国的飞鸟时代由「百济国三太子」渡来
流亡而开枝散叶尔后逐渐诞生起来的西国巨掣内家由于权臣陶晴贤和相良
武任长期不和、再加家主内义隆长期湎于娱乐而疏于军政随后陶晴贤发动
叛将主君内义隆与子义尊一同谋害于长门国川之宁寺并同时
了前关白二条尹房、前左臣三条赖、前权中纳言持明院基规等从来高高在
的藤原氏卿史称「宁寺之变」；旋即陶晴贤又从九州岛霸主友义镇那
里迎来了拥有内统的义镇之异弟友晴英做为自己的傀儡而即位为内家
督自此之后西国半数土地尽成了陶晴贤的囊中之物；

　　而在这一年年末与翌年年初之际在东国祖先原本仅是一介国众
出的新晋强权、假借镰仓时代「执政」之家名苗字立世的北条氏康也在先前
打退了由幕府将军分家·「古河方」家主足利晴氏、与世代承袭「关东管领」
的「山内杉」家家主杉宪政的联军之后逐步攻侵历来属于将军分家与关东
管领世袭土地的武藏、等地并在领了杉宪政驻扎的平井城后俘获了
杉宪政假意为了稳定军心、实则是为了方便自行逃跑而留在部队中的嫡龙王
丸；在一场被应允的面的决斗后由氏康手斩杀了龙王丸从此关东之地
也彻底成为了北条氏霸业的养料；

　　与此同时就在近畿随着南近江武家门阀六角定赖去世原本支持室町
「幕府管领」·细川晴元的量便迅速变得薄弱了起来趁此机会原为「细川
京兆家」家臣却早已篡夺其权、并控有控制了京都近畿地区的三好长庆成
功迫晴元将年幼的幕府将军足利义辉从近江国坂本城送回了京都并且迫使
细川晴元出家隐退致使本就羸弱不堪的室町幕府政权变得更加摇摇坠

　　就在这个时候位于列岛中部与东海道之间的区区尾张国有三个似乎是
疯掉了——

　　第一个似乎疯掉的便是向来被称作「尾张傻瓜」的三郎

　　此时的三郎不再是什么「吉法师」、「三助」亦或「三法师」也不应该再
被家中、国中称作「三郎」而是堂堂正正的「藤原朝臣织田总介信长」——
但是高贵的「藤原」姓氏似乎跟他的一举一动也本不太搭调；们其实更乐
意相信他是出于从越前流来到尾张、靠着招摇撞骗而当武士的低贱的
「忌部氏」之脉；

　　「甚至我看那『傻瓜』都配不『织田』这个『苗字』！我觉得他都
有可能是被殿信秀捡来的孩子」

　　此刻的百姓们都在这样议论

　　先前尾张的百姓们还都不这么觉得或者说心里有想法、但至少不会这
么说除了那古城和末森城里的那帮本来就疏远三郎的那帮武士们毕竟想要
让勘十郎子被立为继任者哪怕说得再难听舆论也得包含所谓的「义」；

　　但是现在信秀一去世尾张的就变了尽管立牌写的告说的是「
样御立信长殿为继御不可改申候」可是发生几座城堡里的事城町中
的百姓们又怎么能知道得一清二楚？法令虽然这么说可毕竟继承「弹正忠」
名号的可是勘十郎信胜子城中奉行们都说木牌子写的就是老主的遗命
老百姓们还觉着那是三郎信长的师父平手中务使了什么招数篡改的！更何况
信秀一尾张各城池都有军士在往城里运送粮草跟刀得那古跟胜幡
城城心惶惶、末森城城焰嚣张、而除了海西、海东跟知外余几郡隶
属于其他织田分家的城又都在看闹一时间这片巴掌的尾张便赫然暗
汹涌

　　只不过正三郎素来就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他要是真的疯了倒也没觉得
意外

　　而他的发疯从一场葬礼开始那便是老主信秀的葬礼那也是三郎一生
中最难以平复的楚：

　　「少主、少就在刚刚御屋形信秀已经去世成佛了！」

　　「胡说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少主！请注意言辞！」平手政秀满眼含泪地看着三郎
同时眉皱

　　「我我还要注意言辞？为什么？我正要去找他问个清楚！他他却兀
自去了『三途川』！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平手政秀忍着内心满怀忠诚的悲伤直地看着眼前瞪
目眦眉的三郎语冷酷地说道「老殿先前就知道自己时不多老臣便和
丹羽五郎左、佐久间学、村井贞胜等几位早就准备好了：村井跟老臣早就与正
德寺和田社那边打好了招呼法事可以在末森城行但是最后必然要在那
古完成才可葬；末森城那边有五郎左在那里盯着佐久间兄弟现在虽然做
了勘十郎子的教习但是心里面还是向着您的；葬礼法事由泽彦和尚跟一个
前田玄以的延历寺年轻僧一齐主持等到三后老主的遗自会由他们几
个从末森城接到那古的万松寺来而你的叔父孙三郎信光与他侧室枫
亦已经帮着我等向土田劝谏良久——现在土田已经松了但是的
秉少主你是知道的她随时都会变卦！而你现在该做的就是要跟归蝶
马回城更戴孝等到法事之后你要于诸位家臣同一门众面前立即宣布你
总介信长即位我织田家督！少主不御屋形！现在请你马动回城
而且现在不该是你问『为什么』的时候！」

　　可三郎却仿佛把平手政秀的话当作耳旁风一般等平手爷话音一落他却仍
自顾自地念叨着：「为什么！不是要我当这个家督么？既是如此阿艳的事
嘛不跟我商量！为什么」

　　「少主！」

　　「信长」站在一旁的归蝶顶着海风面向三郎长发拂掩着她含泪的
双眸——其实此刻的她心中似乎要比三郎更加苦楚：作为她心中自然是
容不让丈的心思被另外一个据这种事其这另外一个还是自
己丈的姑姑；但是作为一个向往这那种名曰「恋」的她既困惑又同
她不清楚三郎与阿艳之中那到底是一种怎样刻骨的愫即便她每都陪伴
在三郎的枕畔即便她曾窥到阿艳从丈那里也得到过好几次不弱于自己从这同
一个得到过的如胶似漆般的鱼之欢而今阿艳如此仓促地被嫁到斯
波武卫家去虽然这主意里也有归蝶自己的份但此刻的归蝶却赫然回想
起自己被父愣是嫁到土岐守护家的境于是在这一刻的归蝶也觉得自己对
阿艳是感同的；

　　（不过她比我幸运多了毕竟她有个慕她的信长而我）

　　（听说十兵卫又得了个那孩子有十兵卫和熙子的脉一
定长得很漂亮吧）

　　（好在现在这「傻瓜」的边终于就只有我了！）

　　可在这时候三郎却继续说着而且说了一句让归蝶都浑一震的话：

　　「如果连这种事都不能跟我商量父就这样仓促去世了那么这个
家督我不当也罢！」

　　「少主！你刚刚在说什么？」平手政秀一听眼睛立刻瞪得溜圆

　　而在一旁的归蝶的心中也从悲悯变成了悲愤

　　（傻瓜！我嫁来尾张可不是觉得你会为了一个而放弃家督之位才来的！
你是要我杀了你吗？）

　　想到这归蝶忍不住了间的那柄「关孙六」肋差

　　这一举动让原本一直盯着三郎的平手政秀立即把警惕的目光换到了归蝶
的可归蝶却没有任何动摇的意思直地跟平手政秀对视片刻后又忍
不住向政秀埋怨地朝着三郎的扫了两眼政秀只好长前一步着手中的刀
急切地对着三郎再次说道：「少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老臣恳请你收回刚才
的话！」

　　可三郎依旧忿忿不平道并且转对着眼前的海发泄似地呐喊着：「我难
道说错了嘛！父活着的时候不是告诉过我只要我做得好、做得对！什么事
都会由着我吗？胜幡城在我的治怎么样？说我是傻瓜不都过
了饱穿暖、不闭户的子了嘛！我帮着父看着津岛看得也不赖吧！而我
只是想把阿艳留在我的边！可是他？屡次三番地把阿艳从我的边夺走！尔
今他去了我连申诉的都没有啦！他要我做一城一国之主那不过是他和爷爷
的『望』！他和先代隐居经营尾张如此之久且不要说整个尾张织田家
他们统一了吗？他们连那种事都做不好却偏偏不要让阿艳留在我的边！若
教我说这样的家族、还有这样家族的家督我不要也罢！」

　　「织田信长！」

　　听了三郎这般任的话平手政秀立刻怒如虎直接一把抓住了三郎的
领

　　——以至于原本因为醋意和悲愤而对三郎动了杀心的归蝶此刻却意识地
将肋差出对准了平手政秀

　　她还以为政秀是要刀砍了三郎着那把关孙六的手都在不停地抖着

　　归蝶和三郎终究也不过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半孩子在眼见着步甲之年
的平手中务面前二哪还有什么势可言？三郎眼见着师父如此震怒
原先桀骜乖张的势瞬间萎灭了一半

　　「你给我听好了三郎信长少主」平手政秀浑得发抖地说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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